活着
作者:简耀字数:3803字

活着

我不晓得时间,只是知道,当光子再一次敲击我的视网膜的时候,已经醒来。

冷清清的,弥漫着令人想要吐出来的消毒水的气味。寒光依旧闪现着镜中的自我。

我大概是没有注意到连在我身子上的仪器,也就摇晃着脑袋,抖动着身体,颤颤巍巍地坐起来。

“哗!”

我寻声看去。为等我来得及看清是何物,便又来一声。

“哐!”

可能是房间里太过寂静,显得这声音就像是刺眼的光波,直射过来,让我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用手臂遮住了脸部。

“额。”我哼出声来,对我刚才的行为感到不满。

我顺着身上的导线,看到的是一个类似于上个世纪的黑白电视机,还是闪着雪花。

“黑白电视机”侧卧在地上。它没有四肢,对自己遭遇的突如其来不幸也无能为力。它还是侧卧着,冷冰冰的“叮”声显得格外刺耳。我倒是多愁善感,想着还是将他摆正,以便“黑白电视机”不必哭泣。于是,我将我的脚从床上放下了,有些吃了,在洁白的床褥上擦下一道刺眼的污渍。

“呀!”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着实把我吓得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我可以感觉到,窗外的鸟儿都已经被惊破了胆,吓得四处飞散。

我晃着头脑,还算清醒一点,训着尖叫的声源,这才发现,是一个带着医用口罩的医生。透过他塌陷的眼皮,我可以确定,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回想起刚才的声音,又看看老人,想,应该是个老男人吧。

我很惊奇,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精力,发出这般恐怖的声音。

“咔擦,啦啦啦。”

房间的门被打开,进来的也是一个带着口罩的穿着白衣服的人。我也是通过对此人眼皮与眼球的精密计算,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看向我,站在那里。

“啊!”

声音如此之大,我的身体都在颤抖。我可以感知到,窗外的鸟儿都已经在拼了命的救死扶伤。

“好了,丽儿,你就不能淑女一点吗。”老者的声音有些干枯,就好像有什么卡在他的嗓子里一样。

“哦。”丽儿的声音立刻停止。

刚才的狂躁声音与现在的寂寥静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瀑布之于洞庭湖,礼炮之于呲呲花,差异之大尽显出来。

“额,我想……”我沉默了一会后打破了寂静的空气。

“呀!”

老者和女人的尖叫声混在一起,无穷的威力仿佛可以摧毁一切。

天空骤然昏暗,不安的空气仿佛可以撕裂时空。狂风大作,树木在摇曳。倾盆大雨,雨滴在飞奔。这种不知道可以杀死我身上多少细胞的剧烈嘶吼声已经不足以震颤我的心灵,不足以……

“噗!”我突然感觉嘴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赶紧用手捂住我的嘴。但是,鲜血还是从我的指缝间溢出来。

老者和女人已经停止了尖叫声。

“咳咳!”我忍不住又喷出几口鲜血。而我捂住我自己的嘴的手也已经变得血淋淋的。

“嘀嗒。”

血水顺着我的手掌不断滴落在地上,清脆的像摔在地上的青玉。

我看着血水中的血红色的自己,感觉自己的嘴、咽喉、食道、肺、肝等五脏六腑如同在强烈的盐酸中浸泡过一样慢慢腐化、凋零。

我看着老者以及门框旁边的女人。他们身上穿着白大褂,戴着蓝色的手术口罩与手套,明明是个医生的模样,却像是一个木头一样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大概是被我的犀利的眼神刺穿了良心,老者将自己的眼睛转向别的地方。

还有那个女医生,傻傻在那里站着,却什么也不做。

我苦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接连着血水喷了出来。

我想,我喷了这么多血水应该会很虚弱,可是……

“呃……”我刚刚这样想到,连在脖子上的头就像是千斤的石头,沉重地要将我的脊骨拌断。

我用我眼角余光飘向雾蒙蒙的玻璃窗户,只感觉这雨来的太急,也太冷,打在玻璃上,也太硬。

就连有着“白衣天使”的美誉的医生,也只是冷眼旁观一个口吐鲜血,坐在手术台上的患者。

世态炎凉。

我看着与这间房间格格不入的灰色天地,突然间想到还有我的父母。我身体里各种酸痛化作一腔怒火,矛头直指我对面的老者。

我呛着咽喉的血与水的混杂物,勉勉强强向老者问道:“我……父母……哪?”

老者未等我话音落下,“咚咚咚”爬到站在门口女人的脚下,一把保住女人的大腿,哭腔道:“丽儿,丽儿!”

“是,是!在这呢!别喊了”丽儿俯视老者说到。

“那……人?说话了。”老者指着我说道。

“我知道他说话了。不就是一个重症患者开口说话了嘛?看你把你吓得。”丽儿一把将老者提到一边,向我走来。

“你竟然不尊老!”老者在灰色的墙角,有自己的左边肘部支撑起侧着身子,并且五个手指头扣住自己心脏的位置,右手手指颤抖着指着丽儿说道。

丽儿没有搭理老者,直径向我走来。

我感觉丽儿在我的附近,道:“父……母……”

丽儿蹲下身来,将我放回手术台上,道:“你的父母……应该还在外面吧。”

我听了丽儿的话,身体也放松下来。我松了一口,好像泄了气的气球,好想睡上一觉。

“唉,李热方!你的父母已经死了,别想了!”

我突然睁开眼,绷紧身上的每一寸肌肉。我无法坐起来,只是扭着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我终归是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你,也是一个死人。”老者耸了耸肩,看向手术台旁边的手术刀说道。

我已经死了?我心中大骇。同时也有很多疑问。但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嗓子已经破烂不堪。刚才说出的话来都是一种奇迹。

“啊!”

“啊啊!”

发出尖叫声的是丽儿。我平着眼皮看着她摆弄着自己面前的“老式黑白电视机”,面无表情的尖叫着。

“行了,丽儿,别叫了。”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的西裤西装,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墨镜道。

“是,父亲。”丽儿将地上的仪器放回了远处后说道。

我看着“老式黑白电视机”上显示的直线。这哪里是电视机,分明就是一个心电仪!我想到。

“正如你所见,我亲爱的李热方……小朋友。”老者向我行了一个礼貌而又浪荡的鞠躬道:“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AFC的院长,你可以叫我博士。好了我的介绍完毕,还有什么问题你就继续问吧。”

我听得老者这话,一脸黑线,心想:你明明知道我现在说话困难却还要我来问这种问题。

老者没有管我是否说话,而是走到我的身边。我看着这个所谓的AFC院长,博士嬉笑的面孔,不知为何,我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但是,我还是想到我的父母。尽管我已经回忆起那场车祸,但我还是希望他们都在……多好。

那年我十一岁,一场突如其来的异常的车祸,我原本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的父母因为那场车祸离我而去。我虽然幸存下来,我却已经不再是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死了。

阳光透过清秀的玻璃窗户撒下金黄色的光芒,像是黄昏的菊花,在风中绽放。

“现在的你……”AFC院长又推了一下自己的墨镜道:“看起来不错!”

“咳!”

我没能料想这个院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口无遮拦,喷了自己一脸鲜血。

“别着急。”院长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将我脸上的鲜血擦去。

老者将占满我鲜血的手帕收起来,道:“你知道僵尸吗?僵尸是没有思维的行尸走肉,而你,虽然已经死去,却是有思维有意识的。”

院长看了看透过窗户的金色阳光,道:“其实,大多数僵尸都会怕光,但是,你,李热方,却是一个特例。”

我听得僵尸的说法。乌黑而细长,且尖锐的爪子,煞白的身体,以及最惹人注目的獠牙。但是,这些特点在我的身上都不具备。

我嗯嗯呀呀,倒想向眼前这个所谓的AFX院长辩驳。

他大概是听得懂我的意思,便说道:“何至于纠结僵尸呢?你不过是特殊了吧。你可知道,你之所以还是可以看得见我,并不是因为你的生命力有多强……”

“哦,对了!”这位院长将自己的手掌拍向自己的拳头,发出“啪”的一声。

院长道:“你感觉刚才的尖叫声……怎么样?”

我已经无心听他说这些无聊的“废话”,就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院长并没有识趣走开。相反,他继续站在手术台旁边,道:“你听我说一说吧。”他的语气和缓许多。

“你本是将死之人,可是老天眷顾了你,将你和‘它’结合起来。所以,也就是你为什么没有心跳,却还可以活着。”院长叹了一口气。

我听得他那叹气声,白色的小房间里格外清脆,就像是这窗外的雨击打在玻璃窗上一样。

我知道它是谁,甚至见过它。那个黝黑的空间,应该就是它的杰作。

“可是,你就是快要死的人了。它也应该快要消失了吧。可是,无论如何,你们还是在一起了。这不是生物间的寄生关系。这是一种捆绑,即使是你亡,那它也就不存在了。”老院长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主要是它。可以说,你死不死无所谓,但它必须活着。所以,你还是要活着。”

老院长说完就沉默了。女人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女人没有看我,而是望向天花板。我也没有看那个从来都很“温和”的院长,只是看着地面看的出奇。

“嘀嗒。”雨是停了。唯独有窗沿上的水珠还打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我翻过个身子,背对着那个老院长以及站在一旁发呆的女人。

“当然,李热方同学,你的父母已经死了,不要抱有任何幻想。”老者冷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

老者的话再一次刺痛了我的伤疤,让我忍不住心中的苦楚而潸然泪下。我一哼一泣,一痛一热,咿呀道:“……不相信……你。”

“你也应该猜出来我是谁了吧。AFC是国家秘密组织的秘密研究院,而我就是这个研究院的院长。我想,我所说的话并非没有依据。”老院长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

我已经来不及心烦。我感觉我已经……快要被吞噬。

房间里金色的阳光已经被落山的太阳收起,取而代之的不是寒颤的月光,而是还有些灰色的黑暗。

“嘀嗒。”偶尔有一滴水滴落下,显得格外清脆。

老院长依然站着。房间里只剩下李热方的呜咽声。老院长看着李热方,终究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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